午夜“扬帆” (许冰山)
午夜“扬帆”
作者:许冰山
1970年8月9日夜10点,月亮半圆,月色迷朦。安铺镇突然响起高音喇叭,那刺耳的“分贝”响彻云霄,犹如一道雷鸣电光,划破了寂静的夜空。一首“到农村去,到边疆去,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”的歌曲唱过之后,传来了“……接上级通知,现请待命的各位知青收拾行囊,今晚11点在镇汽车客运站门前的空地集中,12点正准时出发,奔赴海南。……务请各街道、各单位厂矿组织队伍,热烈欢送知青上山下乡!”的广播通知,本来静悄悄的街道和即将入睡的人们此时此刻犹似“午夜惊魂”,立马躁动起来,他们心里都绷紧一根弦,情系亲人,奔走相告,街上一时人来人往,熙熙攘攘。
我因为牙痛,买了药后正往家赶,好一阵子小跑。回到家将通知告诉母亲,母亲眼眶红了。但她不及多想,马上生火做饭。我家接二连三来了许多近邻亲友和我儿时的好伙伴,挤满了客厅。不多久,父亲进了家门,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,但欲言又止,把话“梗”在喉头,只甩出了一句:“你远离父母和家乡,要注意身体!”母亲无法掩饰牵挂、伤感的心情,泪痕满面,只有强作镇静给我端出刚煮好的米饭。米饭热气腾腾,我一时难于入口,秀凤姨(近邻)为我摇扇凉饭,秀芳姨(近邻)给我扇凉,她们有的安慰我母亲,有的教我出门要小心、有空闲时间常给家里写信,有的帮助整理行装。
10点35分,父亲厂里的领导特地给我和阿河(二人同为职工子弟。按当时的学制,我是初中二年级刚毕业)戴上大红花,单位的干部职工队伍高举“热烈欢送……”的红色长条横幅,敲锣打鼓,簇拥着我们俩,大步往汽车站方向走去。在车站门前的空地上,早已人山人海,人头攒动。送行的队伍和三一群五一伙来送别的亲友,以及看热闹的群众汇集在一起,围得水泄不通,拥挤而混乱。断断续续的哭泣声、嘈杂声和热烈喧闹的锣鼓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。
在现场领队的带领下,我和阿河好不容易上了解放牌大卡车。车上几乎都是生面孔。我朝前看到了同班同学康进和观福两人,精神为之一振。但每辆卡车限载20人,除了放行李外,大家拥挤在一个篷布覆盖的狭小车厢里,气流不畅,却又闷得慌。
已是午夜,密集的人群中,有些议论不胫而走:“上山下乡是响当当的事情,为什么三更半夜搞得人心惶惶?”“这是上级通知的。”“上级也是人,也要走群众路线!我们当家长的与子女连个话别的时间都没有。”“上级有上级的考虑,你多话了。”突然,传来了一声疾呼:“快来人呀,这个妇女哭晕了!”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呼叫:“救命啊!有个阿姨伤心过度,当场休克了!”顿时,人群中好像炸开了锅,一片混乱,场面有所失控。
将近凌晨2点,汽车笛声齐鸣,一时间,随之而来的道别声、哭声、笑声、吵闹声、锣鼓声和高音喇叭里的歌声混杂在一起,让我本已闷慌的心情更添几分惆怅!此时,早已成列、满载知青的车队,亮起了远光灯,车轮在发动机缓缓起动的引领下,滚滚向前,消失在暗淡的夜色中……
10日清晨,东方未露鱼肚白,我们到了海安港。上午10点左右,湛江地区包括邻近地方的知青陆续来到,知青“大军”挤满了小小的海安码头。一艘轮船在鸣笛声中靠了岸,船头高处“粤海(59?)”首先映入眼帘,船身是渐暗的奶白色,整体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月了。码头工人忙碌地往船舱搬运着知青的木箱和包裹。
“知青同志们,上船了!”各领队把本地知青分为两列,人员接龙,鱼贯登船。知青们三五成群,有的哼着歌儿,有的追逐嬉闹,有的低首慢步,行进速度不一。“快点、快点,我们是加班船,已经超时了!”船老大在吆喝着。不知是哪个地方来的知青,望着海边,蹲在码头,喃喃地说:“我头晕,呕吐太难受,上不了船,不想走了。”话音刚落,同来的知青急忙过去守护着。另一处有个知青突然肚子绞痛,无力地靠着包袱半躺在地上,痛苦地呻吟着。近旁的知青马上围过来,有的帮他扶好身体,有的给他按摩减轻痛苦,有的感同身受陪着流泪。
这时,又有人高声呵斥着:“你们快些上船,这样磨磨蹭蹭,不像话!”另一个声音说:“一个又晕又吐,一个肚子疼,走都走不动,你不但不同情,反而凶巴巴的,你是人还是鬼?”“在海口那边我们还有紧急任务,时间紧迫,等不得啊。”“那你吆喝什么,这是赶羊吗?”双方僵持着,领队的在周旋、协调,最后只好把病痛的知青抬上船,草草了事。
安铺知青被安排在轮船甲板上的客舱里。吹进窗来的微风,夹带着海水的咸腥味,别有一番凉意。窗外大海,碧波荡漾,此刻大家已无心欣赏。由于今日凌晨旅途的奔波,知青们有的呼呼入睡,有的闭目养神;还有几个晕船的,呆滞地蜷缩着。
初出茅庐的我,第一次登上客轮,横渡琼州海峡,一切都觉得新奇而陌生,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,东瞧瞧,西看看。我无意间登上一等舱,海风拂面,凭栏远眺。客轮破浪前行,正当风口浪尖,在高处摇摆的弧长远大于甲板上。我有如荡秋千般,顿感倦意渐消。过了一会儿,我顺梯而下,慢步走向三等舱的入口,着意下楼梯去浏览一番。所谓三等舱,实际上好比一个大仓库,没有一张椅子。舱内比较混杂,知青们各种睡姿都有,有的背靠背,有的背靠舱壁,有的干脆仰睡在舱板上;还有人在看书,有人掩脸呕吐,有人拭着眼泪;也有人围在一起打牌……
“嘟、嘟嘟”一阵长鸣的汽笛声,客轮渐渐向海口秀英港靠拢。眼前忽然一亮,我看见了平生以来第一艘巨轮——“红卫2”:巨型的船体很长,稳“坐”水中;船头抛锚口上方,“红卫2”三个红色大字熠熠生辉;几层高大宽敞的客舱傲立在甲板上,五星红旗在桅杆的最上方迎风招展,如耸云天。今天有幸一睹“巨轮芳容”,我近距离领略了“红卫2”的真实风采。粤海船员说,“红卫2”是昨天满载广州等地知青到来的,我听了对“红卫2”更加肃然起敬!
“粤海(59?)”终于靠岸了。“快快快,已经晚点,你们快些下船,我们要起锚了!”知青们就在这不友好的粗声粗气中,拖着疲乏的脚步,行着趋步上了岸。我们一群群在岸上等待着自己的行李。
正午时分,烈日当空,阳光猛烈照射,皮肤感到火辣辣的,难受极了。后来,我们坐车到了海南师范学校留宿一夜。当晚,我出于对学校这神圣殿堂的敬仰,误把这里当成粤剧《搜书院》故事的发生地,有意出来见识一下。但由于人地两生,又没有同伴,我看见篮球场有人打球就走了过去。没想到他们因为抢球而吵了起来,骂声震天。我想劝架,但自知个儿和力气小,就是劝也劝不动。当中,有人叫着:“遂溪籍的站过来!”跟着又有人叫道:“廉江籍的站过来!”双方摆开架势,互不相让,势如水火。正当双方将要大打出手时,校领导与双方领队急匆匆赶过来,劝解双方并送回驻地休息,及时平息了事态。
11日一大早,早餐过后,知青“大军”又急急开拔。由于各路知青的目的地不同,汽车已分路向行驶。就这样各地来的知青未曾照面,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,从此天各一方,各奔前程了。我们来自安铺的知青车队沿着东线公路奔驰,沿途许多山头的橡胶林浓郁青翠,看起来不太荒凉。偶尔出现在公路旁的橡胶树绿荫掩映,疏密有致;被割的橡胶树正往胶杯滴着白色的胶乳,随着微风透出淡淡的清香。
一路颠簸奔波,风尘仆仆。太阳渐渐西斜,我们进入了崖县境内。当经过马岭一段路后,车队开始爬坡,行驶在一条不断拔高坡度、蜿蜒曲折的峭壁山路。这当儿,一边是绝壁,一边是山谷,稍有不慎,就会葬身谷底。车队摇摇晃晃,盘旋而行,从山脚一直开到山顶,足足需要十几分钟。下午5点,到达十二团(后改为立才农场)。在团部稍作休憩之后,团部以安铺知青所处街道为别,前三批被分配到五连、十四连和十七连。
我们一行到达七连的时间,定格在1970年8月11日黄昏时分。山坳中的七连,远离都市文明,没有电灯,没有任何砖瓦建筑,人烟稀少,显得格外荒凉、闭塞和孤寂。是夜,月色暗淡,老态龙钟的茅草房被薄雾笼罩,颤颤巍巍。四周热烈的虫鸣蛙叫,高低跌宕,此起彼伏。蜡烛的火苗在晚风中跳跃,忽明忽暗,最后慢慢地隐去了光线。
牙痛与混乱的思绪,让我无法入睡。连日来的所见所闻,犹如电影镜头般一幕幕重现眼前,又逐渐模糊起来。明天,将是我知青人生的开始,也是我告别少年提前步入成年社会的起点。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纯真和狂热,我满怀时代豪情热切地憧憬着……
2018年5月31日
。作者简历:
许冰山,男,广东省廉江市人。1970年7月初中(二年制)毕业,同年8月11日上山下乡到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二团七连(后改为海南农垦局立才农场七队)。当时未满16周岁,在崖县“天涯海角”附近山区劳动和生活了8年多。1979年1月6日回城。
《知青情缘》微信公众平台欢迎你!
朋友们请长按上面二维码加入关注,积极投稿,成为《知青情缘》的读者和作者。
投稿邮箱:
564636138@qq.com